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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奔前一天,疯批帝王截胡我江晚余祁让

江晚余 著

女频言情连载

晚余看着宽大奢华的龙床,内心十分抗拒。明明换个姿势就能解决的问题,祁让却非要她到床上去,谁知道这人打的什么鬼主意?她就怕这龙床好上不好下,一个不慎就满盘皆输。“吓成这样,朕的床是什么龙潭虎穴吗?”祁让不悦道,“朕还没有饥渴到要临幸一个杀人凶手!”晚余知道躲不过,只得选择相信他一回,脱了鞋,硬着头皮从床尾爬了上去。祁让看着她小心翼翼爬行的姿势,闲闲道:“淑妃整日骂你想爬龙床,今日总算实至名归了。”晚余苍白的小脸顿时涨得通红。什么叫实至名归?她又不是自己想的。她这是被迫爬龙床。她忍辱抿唇,一言不发地爬到祁让里侧,跪坐下来,抱起他的胳膊开始揉捏。祁让哼了一声:“哑巴就这点好,说什么都不还嘴。”晚余的手稍稍一顿,又低着头继续揉捏。祁让大约觉...

主角:江晚余祁让   更新:2025-04-19 18:3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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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江晚余祁让的女频言情小说《私奔前一天,疯批帝王截胡我江晚余祁让》,由网络作家“江晚余”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晚余看着宽大奢华的龙床,内心十分抗拒。明明换个姿势就能解决的问题,祁让却非要她到床上去,谁知道这人打的什么鬼主意?她就怕这龙床好上不好下,一个不慎就满盘皆输。“吓成这样,朕的床是什么龙潭虎穴吗?”祁让不悦道,“朕还没有饥渴到要临幸一个杀人凶手!”晚余知道躲不过,只得选择相信他一回,脱了鞋,硬着头皮从床尾爬了上去。祁让看着她小心翼翼爬行的姿势,闲闲道:“淑妃整日骂你想爬龙床,今日总算实至名归了。”晚余苍白的小脸顿时涨得通红。什么叫实至名归?她又不是自己想的。她这是被迫爬龙床。她忍辱抿唇,一言不发地爬到祁让里侧,跪坐下来,抱起他的胳膊开始揉捏。祁让哼了一声:“哑巴就这点好,说什么都不还嘴。”晚余的手稍稍一顿,又低着头继续揉捏。祁让大约觉...

《私奔前一天,疯批帝王截胡我江晚余祁让》精彩片段


晚余看着宽大奢华的龙床,内心十分抗拒。

明明换个姿势就能解决的问题,祁让却非要她到床上去,谁知道这人打的什么鬼主意?

她就怕这龙床好上不好下,一个不慎就满盘皆输。

“吓成这样,朕的床是什么龙潭虎穴吗?”祁让不悦道,“朕还没有饥渴到要临幸一个杀人凶手!”

晚余知道躲不过,只得选择相信他一回,脱了鞋,硬着头皮从床尾爬了上去。

祁让看着她小心翼翼爬行的姿势,闲闲道:“淑妃整日骂你想爬龙床,今日总算实至名归了。”

晚余苍白的小脸顿时涨得通红。

什么叫实至名归?

她又不是自己想的。

她这是被迫爬龙床。

她忍辱抿唇,一言不发地爬到祁让里侧,跪坐下来,抱起他的胳膊开始揉捏。

祁让哼了一声:“哑巴就这点好,说什么都不还嘴。”

晚余的手稍稍一顿,又低着头继续揉捏。

祁让大约觉得自己这话有点伤人,便也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屋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蜡烛偶尔发出噼啪的轻响。

地龙把整个殿宇烘得暖融融如同春日,窗边的掐丝珐琅缠枝莲纹熏炉里升腾着袅袅的香雾。

如果不是刚刚经历过一场血腥杀戮,这可真是一个宁静而美好的夜晚。

祁让不知何时睡了过去,再醒来时,脖子又酸又痛,想要抬手揉一揉,发现晚余正抱着他的胳膊歪倒在床里侧睡得深沉。

祁让身子僵住,心尖上像是被小猫的爪子轻轻挠了一下。

他没有抽出那只手,而是用另一只手拉过被子将人盖了起来。

晚余浑然未觉,连动都没动一下,秀气的眉纵然在睡梦中也紧紧皱着,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祁让凝神看了会儿,发出一声冷嗤:“睡朕的龙床,还委屈你了?”

可惜陷在昏睡中的人根本没听见。

门外,孙良言处理完赖三春,着急忙慌地赶回来,发现殿门关着,胡尽忠正像个贼一样蹲在南窗的墙根下往里偷听。

“干什么呢?”孙良言走过去踢了他一脚。

“嘘,小声点。”胡尽忠站起来,拉着他走远了些,狡辩道,“您老人家不在,我正发愁要不要提醒皇上节制。”

宫里有规定,皇上召幸妃嫔,不能太过放纵,要是超出时间还没完事,外面的太监就要提醒他时辰到了,以免他累坏了龙体。

但皇上自从登基以来,对男女之事并不热衷,不须人提醒,自己就很节制。

因此他继位五年,后宫妃嫔也只有三人诞育过龙嗣,其中两位小皇子还没养活,早早就夭折了,活下来的只有嘉华公主一个。

作为皇上的心腹太监,孙良言自然巴不得他多召幸妃嫔,多生几个皇子公主,可是眼下,听闻皇上在里面行房事,孙良言心里却咯噔一下,一把抓住了胡尽忠的领子。

“皇上今晚没翻牌子,谁在里面侍寝?”

“瞧您这话问的。”胡尽忠嘿嘿笑,“皇上不是在你眼皮子底下把人抱走的吗?”

“你说晚余姑娘?她就这么从了皇上吗?”孙良言已经知道答案,还是不死心地问了一句。

“不从能怎样?”胡尽忠说,“慎刑司的牢房和万岁爷的龙床,叫您选,您选哪个?”

孙良言沉默下来,想着那姑娘披头散发杀人的画面,怎么也不相信她就这么屈服了。

胡尽忠扯了扯他的袖子:“大总管,您说句话呀,到底要不要提醒皇上?”

孙良言没好气地甩开他:“要提你提,我还想多活两年。”

“谁不想多活两年?”胡尽忠耸耸肩,“你不提我也不提,我的命也是命,也就赖三春那蠢货不拿自己的命当回事……”

说到这里一激灵,又拉着孙良言问:“您真把赖三春剁碎喂狗啦?”

“嗯,碎得不能再碎了。”孙良言说,“你不是爱吃饺子吗,小福子在那看着呢,我叫他给你捎两斤回来包饺子。”

“呕……”胡尽忠一阵反胃,捂着嘴就跑。

“出息!”孙良言翻了个白眼,正要回自己的值房换身衣裳,殿门突然打开,祁让从里面探出头,把他吓了一跳。

“皇上,您怎么自个起来了,您有什么吩咐叫奴才一声就成……”

“嘘,小声点。”祁让打断他,沉声道,“朕去东暖阁睡,叫人进来伺候。”

孙良言愣了下,硬着头皮问:“皇上不是和晚余姑娘一起睡吗?”

“谁告诉你的?”祁让翻了他一眼,转身回去,“你就不怕她半夜把朕扎成马蜂窝?”

“……”孙良言想笑没敢笑,跟在他身后去了东暖阁。

皇上就是嘴巴毒,实际上是不想趁人之危吧?

晚余姑娘毕竟刚经过生死,这会子把人临幸了,确实非君子所为。

不过话说回来,皇上这种大杀四方的杀神,算是君子吗?

……

皇帝寝宫的安神香实在好用,晚余一直睡到第二天清晨才醒。

醒来后,她看着头顶层层叠叠的纱帐和身上明黄色的被子,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祁让已经不在床上,她先检查了自己的衣裳和身子,确认一切正常,才松了口气。

看看外面的天色,这个时候,祁让应该去上早朝了,她从床上爬下来,略微整理了衣裳头发,便忐忑不安地走了出去。

一开门,看到雪盈候在门外,她尴尬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醒了?”雪盈笑着招呼她,“皇上去上朝了,吩咐我在这里守着你,不许旁人来打扰。”

晚余红了脸,急切地想要解释。

雪盈笑道:“你别急,我知道皇上没有碰你,早上敬事房的人问皇上要不要记档,被皇上骂了一顿,你瞧,我就说皇上不是趁人之危的人吧?”

晚余没法反驳,只是懊恼自己怎么能在那样的情况下睡过去,还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走吧,先去洗漱更衣吧!”雪盈挽起她的手,“皇上叫你不要到处走动,一切都等他下朝回来再说。”

晚余的心沉了沉,猜不透祁让到底会如何处置她。

她冒这么大的风险回到乾清宫,就是为了见那人一面,但愿祁让不要再把她打回掖庭去。


“去把徐清盏给朕叫来。”祁让压着满腔的怒火对胡尽忠吩咐道。

胡尽忠一愣:“万岁爷,都这个时辰了,您找掌印干什么,有什么事您交给奴才办也是一样的。”

“杀人,你行吗?”祁让冷冷道。

胡尽忠吓得一激灵,腰子都弯成了虾米:“皇上稍候,奴才这就去请徐掌印。”

出了门,孙良言守在外面,见他出来,小声问:“皇上和你说了什么?”

胡尽忠又把腰杆挺了起来,得意道:“大总管,不是我说你,你跟了皇上这么些年,怎么一点都不懂皇上的心思?

但凡你脑筋灵活些,我也不用操这么多心,你瞧瞧,我就两天没在皇上跟前伺候,你们就把皇上气成这样……”

“行了,差不多得了。”孙良言不耐烦地打断他,“你能好好说人话吗?”

胡尽忠意犹未尽,眨巴着三角眼说道:“我就这么跟您说吧,皇上心里只有晚余姑娘,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晚余姑娘出宫的。

咱们做奴才的,就是想主子所想,急主子所急,主子想要哪个女人,咱们就得想方设法地给他送到床上。”

“所以呢,你现在是要把人给皇上背过来吗?”孙良言沉下脸,语气也冷了。

胡尽忠到底还是有点忌惮他,嘿嘿笑道:“那倒不是,皇上叫我去找徐掌印。”

孙良言心头一跳:“这么晚了,找他干什么,有什么事咱们不能帮着办?”

“杀人,你行吗?”胡尽忠学着祁让的语气说道。

孙良言也是激灵一下:“杀谁?”

“保密!”胡尽忠带着一种被皇帝委以重任的骄傲,摇头晃脑地走了。

孙良言直觉事情不妙,想进去问问祁让,又怕祁让正在气头上,一句话说不对,再把他给处置了,他这大总管的位子真就要落到胡尽忠头上了。

他斟酌再三,决定先不进去,若真想弄清楚怎么回事,问徐清盏都比问皇上来得保险。

徐清盏虽说也不是什么好人,有时候还是愿意和他说点实话的。

正想着,小福子从正殿那边过来,往里面瞧了一眼,小声问他:“师父,怎么回事,不是说皇上留宿钟粹宫吗,怎么大半夜跑书房来了?”

孙良言摇摇头:“皇上只怕还在为宴席上的事生气,晚余姑娘这会子怎么样了?”

小福子说:“已经睡下了,要是知道皇上回来,准又吓得睡不着。”

孙良言叹口气,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师徒二人大眼瞪小眼地沉默下来。

诚如胡尽忠所言,皇上现在是铁了心的要把人留在宫里,别说沈小侯爷,就算天王老子想要人,只怕他也不会放手。

这种情况下,所有跟皇上逆着来的人,都不会有好果子吃。

皇上这会子叫徐清盏来,还说要杀人,也不知道他想杀谁。

沈小侯爷?

淑妃娘娘?

还是晚余姑娘?

晚余姑娘应该不至于吧?

这五年来,晚余姑娘不知道惹皇上生了多少气,皇上要杀早杀了,不至于等到现在。

至于淑妃娘娘,皇上真要杀她,根本用不着徐清盏。

那就只剩下沈小侯爷了?

皇上先前在宴会上还说明天给他答复,怎么今晚还没过去,就要杀人了呢?

难不成是胡尽忠为了讨好皇上,又向皇上进了什么谗言?

这狗东西,不得好死!

孙良言暗中把胡尽忠骂了一通,对小福子说道:“皇上的伤口还没处理,你去御药房取些伤药来,等会儿让徐掌印拿进去。”

小福子领命而去,等他拿药回来,胡尽忠刚好领着徐清盏过来。

孙良言把药给了徐清盏,小声道:“皇上的脖子受了伤,劳烦掌印劝他上点药。”

徐清盏接过药,挑眉道:“怎么伤的?”

孙良言竖起食指,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徐清盏何等玲珑心思,眼珠一转,就明白是怎么回事。

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扬了扬下巴,示意孙良言向里通传,得到祁让允许后,推门走了进去。

“皇上这么晚了还不歇息,找臣有什么急事吗?”

祁让脸色很不好看,语气也很不好:“把门关上,朕有话和你说。”

徐清盏关上门,走到他面前,躬身道:“皇上要和臣说什么?”

祁让说:“朕怀疑沈长安和江晚余之前就认识,你去查一下,看能不能查到什么。”

徐清盏呼吸一滞,心跳漏了一拍,随即又若无其事的笑道:“这个问题皇上不是已经问过沈长安了吗,怎么现在又怀疑上了?”

“朕是问过他,你以为他会和朕说实话吗?”祁让捏了捏眉心,把胡尽忠和他说的话大致讲了一遍,“朕觉得胡尽忠说得有道理,他们就是在合伙欺骗朕。”

徐清盏听完就笑了:“胡尽忠就是个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东西,他能有什么道理,他一天到晚不干人事,专门研究皇上的心思,知道您对晚余姑娘不一般,可不得拣着您爱听的说吗?”

“朕又不是傻子,岂能不知他的为人?”

祁让不禁有点烦躁,“就算他是为了讨好朕,也不能凭空瞎扯,比如沈长安那样的家世人品,为什么偏要娶个哑巴宫女,你告诉朕,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因为当时皇上跟前只有小哑巴呀!”徐清盏说,“皇上向来不许宫女近身伺候,这些年宫中设了多少回宴,您哪一回带宫女了,偏偏今晚带了江晚余,可不就让她成了娘娘们的活靶子吗?”

祁让微微一怔,眉头跟着拧起来:“只是这样吗?”

“那不然呢?”徐清盏又笑道,“建议是淑妃提的,又有娘娘们在底下拱火,沈长安不过是顺水推舟,只要不是公主,别说哑巴,聋子瘸子他都愿意。”

“哼!”祁让冷哼一声,思路被他带偏,“他竟敢拒婚公主,可见他野心不小。”

“这不很正常吗?”徐清盏一摊手,“人家年轻有为,正是建功立业的时候,娶了公主,先前的所有努力都白费了,跟告老还乡有什么区别?

再者来说,西北那么乱的地方,皇上真把他换下来,放眼朝野,还有谁能顶上去,谁能像他沈长安一样甘愿守在那苦寒之地?”

“他未必是甘愿。”祁让幽幽道,“以他如今在西北的威望,你敢保证他没有野心吗?”

徐清盏无奈一笑:“西北百姓日子过得苦,但凡是个差不多的好官,在他们眼里那就是神,就是青天大老爷,换了谁去都是一样,除非是那种鱼肉百姓,不干人事的,那种人皇上愿意用吗?”

祁让被他问得哑口无言,“啪”一拍桌子:“怎么,人家还没跟你拜把子呢,你就先护上了,你不会也和他们是一伙的吧?”


钟粹宫的偏殿里,除了皇帝,太后和贤妃,还坐着闻讯赶来的兰贵妃和淑妃。

庄妃要照顾嘉华公主,不能亲自前来,就派了自己宫里的林才人过来打探情况。

冯贵人躺在床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刚吐过,一张小脸煞白煞白的,看着虚弱又可怜。

太后说时辰不早了,叫大家各自回去,好让冯贵人和皇上早些安寝。

又嘱咐祁让说:“你膝下子嗣单薄,冯贵人这胎千万要照顾好,平时多来看看她,陪陪她,她心情好了,对孩子也有益处。”

祁让来得急,没顾上处理伤口,这会子耳朵后面疼得厉害,心不在焉地答应了一声,便起身送太后离开。

几位娘娘跟在他后面,都看到了他耳朵后面那圈紫红的牙印,上面还渗着血。

不用想,肯定是江晚余咬的。

普天之下,恐怕也只有这么一个人敢咬皇上了。

可是怎么办呢?

皇上都被咬出血了,也舍不得把她怎么样。

要不是冯贵人突然有孕,恐怕这会子已经成事了。

可想而知,这样一个女人留在宫里有多可怕。

她现在还羽翼未丰,就已经能左右皇帝的情绪,等到将来她生了儿子,长出野心,只怕皇帝都要被她操控,成为她的提线木偶。

到那时,谁还压得住她?

所以,对于她们这些人来说,那女人要么走,要么死,没有第三种选择。

最终结果,只等明天揭晓。

明天一过,她若走不成,那就得死!

送走太后,祁让回到冯贵人房里。

冯贵人挣扎着要起来服侍他更衣,被他拦住:“躺着吧,朕说句话就走。”

冯贵人脸上的娇羞退去,愕然看着他:“皇上不是答应太后要留在嫔妾这里吗?”

“你精神不好,朕留在这里反倒影响你休息。”祁让说,“你好生养着,明日朕让人送些补品来给你补身子,等你胎像稳定了,朕再留宿不迟。”

“这……”冯贵人还想挽留,他已经转身向外走去。

冯贵人看着他没有半分迟疑的背影,幽怨地叹了口气,慢慢躺回到床上。

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自己怀了他的孩子,都不能让他留宿一晚。

那女人把他伤成这样,他还要巴巴的回去找她。

难怪后宫的娘娘们提起那女人就如临大敌,这样的人要是成了宠妃,哪里还有别人的活路?

祁让回到乾清宫,并没有再去找晚余,而是一个人去了南书房。

他脑子里乱哄哄的,像是塞了一团麻,总觉得今晚的事有哪里不对劲,就是理不出头绪。

正想得烦燥,听到外面响起三更的梆子。

胡尽忠那公鸡打鸣般的声音又响起来:“三更天,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祁让眉心跳了跳,对着外面大声道:“孙良言,去把胡尽忠叫来。”

“是。”孙良言在外面应了一声,不大一会儿,就把胡尽忠带了进来。

“哎哟喂,我的万岁爷,都这个时辰了,您怎么还不歇息呀,熬坏了龙体,奴才可要心疼死了。”

胡尽忠一进门就把马屁拍的山响,祁让几天没听到他这腔调,乍一听,竟觉得有点亲切:“胡二总管这几日在忙什么,朕都见不着你的面。”

胡尽忠顿时委屈起来:“万岁爷,您是不知道,奴才每天晚上打更,白天还要管着那帮小兔崽子,奴才这身子骨都要熬坏了,今晚原打算去宴席上伺候的,熬得太狠,一不小心睡了过去,就给耽误了。”

“如此说来,倒是辛苦你了。”祁让漫不经心道。

胡尽忠的眼泪差点掉出来:“皇上能体恤奴才的辛苦,奴才就是累死也高兴。”

祁让知道他惯会装腔作势,也不去理会,摆摆手叫孙良言出去,然后才对他说:“你近前来,朕有话问你。”

胡尽忠连忙低头哈腰地凑过去,谄媚道:“万岁爷请讲。”

祁让就把宴席上的事简要地和他说了一下,而后问道:“你有没有觉得这件事有什么古怪?”

胡尽忠的三角眼骨碌一转:“沈小侯爷和晚余姑娘该不会从前就认识吧?”

祁让心里咯噔一下,面上不动声色道:“何以见得?”

胡尽忠说:“奴才不知道当时具体情况,但沈小侯爷连公主都瞧不上,居然能瞧上一个宫婢,以皇上对他的了解,他是个愿意将就的人吗?”

祁让没回答他的反问,拧眉道:“你接着说。”

胡尽忠说:“沈小侯爷没去西北之前,已经名满京城,人称京城第一美男……”

说到这里打了个补丁:“皇上别生气,奴才说的这个第一,是因为没有人敢拿皇上出来选美,否则皇上肯定是第一……”

“行了,朕不在意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你赶紧说正事吧!”祁让不耐烦地打断他。

胡尽忠嘿嘿一笑,又接着说道:“沈小侯爷没去西北之前已经名满京城,多少人家上门提亲他都看不上,后来去了西北,又成了名震西北的大将军,几年下来仍旧孑然一身,皇上想想,这样的人怎么会平白看上一个哑巴宫女?”

祁让心念转动,脑子里那团乱麻渐渐有了些头绪,食指轻叩桌面,示意胡尽忠接着往下说。

胡尽忠观他脸色,又小心翼翼道:“因着我朝驸马不得干政,像沈小侯爷那样的人物,不愿意尚公主也在情理之中,但京城那么多高门贵女,他想娶谁不行?他随便提一个请皇上指婚,皇上难道会不答应吗,怎么偏偏就只要个宫女呢?他若要其他宫女也就罢了,怎么偏偏是晚余姑娘呢?”

“他也不是非要她,是淑妃先提起的。”祁让公允地说了一句,“淑妃一直容不下那丫头,这你是知道的。”

“奴才知道,但有没有一种可能,是淑妃歪打正着了?”胡尽忠说道。

祁让蓦地坐直了身子,凤眸微微眯起:“什么意思,你说清楚一点。”

“意思就是,沈小侯爷本来就想求娶晚余姑娘的,恰好淑妃当众提起,他就来了一个顺水推舟。”

祁让的心怦怦地跳起来,那些他看不清的,以及被他忽略的细节,在他脑海里慢慢串连起来,形成了一个让他后背发凉的真相。

沈长安和江晚余是旧相识。

江晚余一直想出宫,就是为了沈长安。

平西侯府,沈长安。

她每年初雪许下的那个“平安”的愿望,其实就是平西侯府的沈长安。

这样一来,一切就能解释得通了。

很好!

他们真的很好!

他们把他这个皇帝当成傻子一样戏耍!

他们真是太好了!


晚余在极度的恐惧与绝望中,反倒被祁让激起了斗志。

祁让想让她屈服,她偏不!

他以为手握无上皇权就能令她低头吗?

她偏要与这无上的皇权抗争到底!

晚余定了定神,眼泪汪汪地对赖三春比划道:“我错了,我有眼不识泰山,小瞧了你,只要你别向皇上告发我,我什么都听你的,只求你发发慈悲,让我缓两天再伺候你行吗?”

她突然如此卑微,如此顺从,赖三春意外之余,还保持着警惕:“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是缓兵之计,你想先稳住我,然后再叫徐清盏杀了我,是吗?”

他大笑两声又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到现在才来找你吗,因为徐清盏被皇上派出去办差了,最快也要大后天才能回来。”

晚余又是一惊,连忙摇头否认,指着他手上的伤比划道:“您有免死金牌,我怎么敢杀你,可你受了这么重的伤,难道不需要包扎吗?”

赖三春满脑子都是那档子事儿,都快忘了自己的伤,被晚余一提醒,才惊觉自己的血一直不停的在流,地上,床上,他自己身上,流得到处都是。

他真怕自己这样下去会血尽人亡,便也不再纠缠,急忙忙回去包扎伤口。

临走丢下一句话:“你最好老实点,别出什么夭蛾子,否则我就把你和徐清盏的事告诉皇上。”

晚余听着他脚步声远去,整个人瘫软在床上,身体止不住地发抖。

徐清盏出远门回不来,就算自己眼下逃过一劫,接下来的几天要怎么办?

赖三春个狗东西拿捏着她的把柄,肯定不会放过她,还会趁着徐清盏不在宫里逼她就范。

她连祁让都不愿委身,难不成却要毁在一个太监手里吗?

晚余想了一夜,直到天色泛白都没合眼。

五更天,她准时起床,顶着浮肿的双眼吃过早饭去干活。

新领班没叫她再去洗衣,而是让她留在了熨衣房。

理由和香蕊一样,说她手上没有茧子,不会刮花了主子们的衣裳。

晚余服从安排,默不作声地干活。

其他人虽然眼红,也只在私下里说说,大家表面上相安无事。

晚余想着赖三春受了那么重的伤,至少会安生一两天,她也好趁这时间想想对策。

谁知赖三春上午就来了浣衣所,众目睽睽之下直接钻进熨衣房,走到晚余跟前一脸猥琐地问:“小乖乖,一晚上没见,想咱家了没有?”

他的右手从小臂直到手掌都被白布缠裹得严严实实,用一根布条吊在胸前。

可这丝毫不影响他使坏,一上来就用那只没有受伤的左手去捏晚余的脸。

晚余偏头躲过,吓得脸色煞白。

“躲什么,别忘了你的把柄在我手上。”赖三春看着她惊慌失措的样子,像是在看一只落在自己陷阱里的小兔子,满脸都写着你是我的,你跑不掉了。

晚余胃里翻腾,对他强装出一个笑脸,手上比划着:“这里人太多了,大家都看着呢!”

赖三春头一回看到她的笑,半边身子都酥了。

“你乖乖听话,公公给你面子,晚上再去找你。”他没有再强迫晚余,扔下一句话,心情愉悦地走了。

晚余僵硬地坐着,直到赖三春走没了影,才捂着嘴跑出去,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吐得昏天黑地。

她缓了一会儿,擦掉眼角的泪,慢慢走回去,刚到熨衣房门外,就听到里面一阵窃窃私语——

“难怪她被留在了熨衣房,原来是搭上了赖公公。”

“想也想得到,长这么好看,早晚都是赖公公的人。”

“之前我还奇怪赖公公怎么没对她下手,原来早就背着咱们勾搭上了。”

“嘘,别说了,回来了。”

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

晚余无声无息地走进去,坐回到自己的位子继续干活,就像什么也没听到一样。

这几年她在祁让跟前受尽了羞辱,祁让嘲讽她的话比这些人有过之无不及,她早已练得刀枪不入。

说闲话的几个人却很不自在,极力转移话题。

“哎,你们听说了吗,平西侯府的小侯爷回京了,皇上要在乾清宫设宴给他接风呢!”

晚余脑子嗡的一声,心扑通扑通地跳起来,握熨斗的手不自觉攥紧。

又有人说:“真的吗,听闻当年老侯爷病重,小侯爷替老侯爷去平定西北战乱,之后便驻守在西北五年未归,怎么今年突然就回来了?”

“你也说了五年未归,五年了,小侯爷难道不想家吗,回来看看也是情理之中。”

“小侯爷当年可是名冠京城的美男子,在西北那苦寒之地待了五年,不知如今是什么模样?”

“可惜咱们是最下等的掖庭奴,没资格去乾清宫伺候,也无缘得见小侯爷的风姿……”

耳边叽叽喳喳的声音还在继续,晚余已经听不真切,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那人要进宫赴宴,她要想办法见那人一面。

可她现在也是最下等的掖庭奴,她又有什么资格去乾清宫呢?

况且那还是自己心心念念想逃离的地方。

犹记得那人离京之时,说会努力建功立业,将来好风风光光地回来迎娶她,让她做天底下最幸福的新娘。

一别五年,斯人一身荣耀归来,自己却成了掖庭的罪奴,当真见了面,又让她情何以堪……

指尖传来钻心的疼,晚余猛地回神,几根手指被熨斗烫得通红。

眼泪大颗大颗掉下来,她已经分不清疼的是手指还是她的心。

无论如何,她都要见到他。

哪怕说不上话,只要能远远地看上一眼,也足以慰藉她这些年的辛酸,让她焦躁悬浮的心安定下来。

可是,要怎样才能走出这掖庭呢?

难道真的要她去求祁让吗?

她求了,祁让就会答应吗?

还有那个虎视眈眈的赖三春,会心甘情愿放她走吗?

实在不行,她也只好放手一搏了。

晚余心神不宁地干了一天活,到了晚上,刚回到住处,赖三春就来了。

赖三春还带了两个小太监过来,给晚余拿了好些炭火,还有两根大红的蜡烛和两条崭新的鸳鸯锦被。

“公公爱你,给你足够的体面,把你当正宫娘娘一样看待,这喜烛和喜被,就是为咱们的洞房花烛夜准备的,你喜不喜欢?”

晚余默默点了点头。

赖三春顿时喜笑颜开,又哄着她说:“你瞧,掖庭不是没有好东西,但谁有资格用,全凭咱家说了算,只要你踏踏实实地跟定咱家,咱家保管你的日子过得不比在乾清宫差。”

他这语气,俨然已经把晚余列入了他的“后宫”,而他就是那温柔多情的皇帝。

晚余又温顺地点了点头。

赖三春见她乖巧柔顺,不禁心痒难耐,想要对她动手动脚。

晚余羞涩躲避,求他再给自己一天时间,明天晚上自己一定布置好洞房恭候他的大驾。

赖三春手上的伤还没好,真要干什么确实不方便,于是就答应了晚余的请求,约好明天晚上再来找她。

左右晚余已经是到了他嘴边的肉,想跑是不可能的。

晚余又逃过一劫,与此同时,也更加坚定了她孤注一掷的决心。


晚余回到寝殿,祁让就冷着脸坐在床沿上,身上还穿着寝衣。

两个小太监一个捧着龙袍,一个捧着腰带,战战兢兢地弓着腰不知所措。

以前都是他们为皇上更衣,今儿个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皇上好像看他们很不顺眼的样子。

孙良言站在床尾处,也是一脸的无奈。

见晚余进来,孙良言对那两个小太监摆摆手,示意他们出去。

小太监把龙袍搭在衣架上,便弯腰退了出去。

孙良言笑着叫了晚余一声:“两个小子毛手毛脚惹了皇上不高兴,这回就有劳晚余姑娘为皇上更衣吧!”

晚余偷眼看祁让,内心很不情愿,想着素锦嘱咐她的话,才勉强地点点头,拿起龙袍走到祁让跟前。

孙良言也识相地退了出去。

晚余对祁让福了福身,请他站起来穿衣裳。

祁让坐着没动,目光冷冷从她脸上扫过:“你干什么去了?”

晚余把龙袍放在床上,比划了一个吃饭的动作。

其实孙良言刚才已经和祁让解释过了,就算是随侍女官,也不能不让人吃饭,再说人还有三急呢,哪能真的做到寸步不离。

祁让自己也明白这个道理,他就是突然醒来没看到晚余,本能地以为她跑了。

那一刻,他心里有多慌,只有他自己知道。

眼下见晚余完好无损地回来,还低眉顺眼的十分乖巧,便收敛了怒火,淡淡道:“以后不管干什么都要经过朕的同意,否则就是擅离职守。”

晚余顺从地点点头,表示自己记下了。

祁让这才站起来,让她帮自己穿衣裳。

晚余拿起龙袍给他穿上,把扣子一粒一粒扣好。

祁让垂眸看着她手背上结了痂的伤,觉得很是扎眼。

“等会儿朕去南书房看折子,你自个到御药房领一盒祛疤的药膏,把你的手赶紧养好,省得朕看着闹心。”

晚余的手微微一顿,点头应下,又拿起镶着宝石的金腰带,示意他把手抬起来。

祁让张开双臂,晚余弯着腰,双手从他腰后环过。

那姿势像极了一个拥抱。

祁让的手跟着心跳动了一下,想要抱住她。

转念想到她每回受惊躲闪的样子,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的抗拒会让他生气,他下午要批折子,还要接见官员,没功夫和她怄气。

不管怎样,她总算是留在了宫里,自己也犯不着急于一时。

两人一个想着忍气吞声,一个想着循序渐进,一下午的时间倒是难得的和谐,没有再出什么幺蛾子。

祁让很满意这样的氛围,他也不需要晚余做什么,只要人在他眼皮子底下就成。

今天的折子有点多,还时不时有官员来请示汇报朝政,果然如孙良言所料,祁让一直忙到了天黑透还没忙完,晚膳都是在南书房吃的。

敬事房向来是在晚膳的时候请皇上翻牌子,但不出意外地又被祁让骂了回去。

“不长眼的东西,朕忙成这样,哪有功夫翻牌子,还不快滚!”

敬事房的总管太监领着人连滚带爬地退出去,对守在门外的孙良言叫苦:“大总管,您瞧瞧,我们这差事是越发的不好当了,到底该怎么着,您老人家倒是提点几句呀!”

孙良言说:“请皇上翻牌子是你们的职责,皇上只是骂两句,又没治你们的罪,下回接着请他翻就是了,有什么好怕的,当奴才的哪个不挨骂?”

“……”总管太监很是无语,只得带着人垂头丧气地走了。

后宫那些天不黑就眼巴巴等消息的娘娘们听闻皇上又没翻牌子,失望之余,自然又把账算到了晚余头上。

可皇上为了那铺床丫头把淑妃都禁足了,她们再气又能怎样?

人在皇上眼皮子底下,想杀人都无从下手,顶多明儿个一早去翊坤宫请安时,大伙坐在一处发发牢骚罢了。

晚余晚上没吃饭,陪着祁让熬到了将近二更,肚子开始不受控制地叫起来。

御前伺候是不允许发出这样的动静的,她只能努力站远一点,避免被祁让听到。

奈何书房里太安静,祁让还是听到了,皱着眉搁下了笔,向她看过来。

晚余顿时紧张起来,已经做好了下跪的准备,祁让却道:“朕饿了,让他们送宵夜进来。”

晚余松口气,出去和孙良言说皇上要用宵夜。

孙良言立刻叫人把早已备好的宵夜送进去。

祁让却没有立刻去吃,一边看折子,一边对孙良言吩咐道:“给她一双筷子,叫她试膳。”

孙良言愣了下。

皇上的膳食有专门的试膳太监负责试吃,太监经过严苛的训练,菜里有没有毒,菜味正不正,食材新不新鲜,有没有相克,他们一试就能知道。

晚余姑娘又没经过这方面的训练,能尝出什么?

可是皇上发了话,他也不敢不从,只能把碗筷递给晚余,让她把那些宵夜挨个尝一遍。

尝了一遍,祁让还不罢休,说她没经验,叫她再尝一遍。

一旁的试膳太监十分无语,有经验的他不用,非要用一个没经验的,这不没事找事吗?

晚余饭量小,两遍菜试下来,已经吃了个五分饱,放下筷子对孙良言比划着说应该没什么问题。

孙良言回了祁让,祁让这才放下折子,从书案后面走出来,在晚余的服侍下,把剩下的宵夜吃了大半。

孙良言看得嘴角直抽抽,心说当皇上就是任性,想怎样就怎样,只要他愿意,吃人家的剩菜也吃得香。

宵夜撤下去,祁让被晚余伺候着洗了手,漱了口,没有忙着回去看折子,懒懒地坐在炕上,叫晚余给他捏肩。

晚余时刻记着素锦的话,不管祁让叫她干什么,她都顺从接受。

正捏着肩,听到乾清门外响起二更的梆子声,同时响起的还有胡尽忠的吆喝声:“二更天,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他声音本来就尖,又因为太冷打着颤,听起来就像打鸣的公鸡被人握住了脖子,十分的滑稽。

晚余一个没忍住轻笑出声。

祁让听到笑声回头看,正好看到一抹笑容在她素白的脸上绽放,如同一朵开在寒夜里的白梅。

祁让的心因着这个笑容微微颤动了一下,自己也忍不住勾起了唇角,一种从未有过的愉悦之情溢满胸腔。

“去,叫他再大点声。”他对孙良言吩咐道。


晚余心里苦笑,放下馒头,打着手势问她怎么没见紫苏。

梅霜迟疑了一下,才红着眼睛道:“紫苏怕是不行了。”

晚余吃了一惊,忙问梅霜怎么回事。

梅霜走到门口去瞧了瞧,关上门回来,小声道:“紫苏比我长得好,一进来就被那个赖公公看上了,要和她做对食。

紫苏本来就心气高,又是伺候过万岁爷的人,怎么会委身那种龌龊之人,躲了几次躲不过,直接当着赖公公的面划破了自己的脸。”

晚余听得心惊肉跳。

紫苏五官生得灵动,一张脸更是白若凝脂,吹弹可破,连一颗小痣都没有。

她不敢想象,那姑娘是有多绝望,才能下狠心毁掉自己的脸。

“那后来呢?”她急切地问道。

梅霜说:“后来,赖公公倒是没再觊觎她,却因此对她怀恨在心,百般刁难,总是把最脏最累的活派给她,干不完就对她又打又骂。

前几天下雪,赖公公让她在雪地里洗了一天的脏衣裳,晚上就发起高烧不省人事,赖公公又说她会过病气给别人,就让人把她扔在杂物房里,让她自生自灭。”

梅霜说着说着就掉下眼泪:“姑姑,我和紫苏以前确实爱争来争去,但那也是人之常情,因为谁都想往高处走,要说私下里有什么仇怨,那是不存在的,我们再怎么争也没想过要害死对方。

如今眼瞅着她要不中用,我心里别提有多难受,整夜整夜的后悔,悔得肠子都打了结,如果当初我让着她,不跟她争,我们还好好的待在乾清宫,断不会沦落到这个鬼地方。”

她抓住晚余的手,压抑地哭出声来:“姑姑,快想法子离开吧,这里真不是人待的地方啊!”

晚余受她感染,也忍不住流泪,将她搂在怀里,拍着她的背安抚她。

小姑娘连哭都不敢痛快哭,很快就强行止住了哭声,抹了一把泪站起来:“姑姑,我不能久留,这就回去了,您一个人住,千万要小心。”

她从怀里掏出一支磨得很尖的铜簪子递给晚余:“姑姑拿着防身,晚上把门窗闩紧,谁来都不要开门。”

晚余被她说得心里发毛,接过簪子,对她比划道:“你快走吧,我会小心的,你自己也要小心。”

梅霜走后,她匆匆忙忙吃掉了那些饭菜,闩好门窗,把两个空碗分别放在窗下和门后。

万一真有人进来,踩到碗的话,就算不摔倒也会弄出响动,她也能及时醒来。

床上铺着干草,虽有些霉味儿,好歹能保暖,她换上孙良言让人送来的衣裳,发现包袱里还有几双羊毛袜子。

她的东西都给了雪盈,孙良言说让人把她的东西送来,实际上都是重新给她准备的。

她把羊毛袜子穿在脚上,钻进冰凉的被窝,苦思良久,还是想不明白,孙良言到底为什么对她这么好。

这一天过得颠沛流离,虽然很冷,她还是满身疲惫地睡了过去。

她已经没有精力筹谋,一切都等天亮了再说。

不知睡了多久,她似乎在迷迷糊糊中听到几声轻微的敲门声。

外面风雪大,她不确定是不是真的有人敲门。

想到梅霜和她说的话,心中直发毛,伸手摸到那根铜簪子握在手里。

这时,敲门声又响起,有个声音小声道:“晚余,开门,是我。”

徐清盏!

晚余心下一松,鞋子都顾不上找,摸黑走到门口,打开了门。

门外寒风呼啸,徐清盏挤身进来,又飞快地关了门,从怀里掏出一根蜡烛,用火折子点亮。

昏黄的光照亮狭小的屋子,徐清盏暗暗皱起眉头,嘴上却只道:“太冷了,你赶紧回床上坐着。”

晚余听话地坐回到床上,迫不及待地打着手势问:“他怎么样?”

“他没事。”徐清盏轻描淡写道,“他没能等到你,想进宫来找你,被我劝住了,我带他去见了皇上,皇上因着你的事心烦,只说了几句话就让他回家了,眼下想必正在和家人团聚,他叫你不要担心,他会想法子的。”

晚余鼻子一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硬是强忍着没有哭出来。

徐清盏说得简单,那人的性子,岂是那么容易劝住的?

等不到自己,他一定很着急,很难过吧?

他心里,是不是也和她一样的煎熬?

晚余的心都碎了,想问一问徐清盏具体的细节,比划出来的却是:“他现在什么样,有没有什么变化?”

“变化呀?”徐清盏想了想,“比五年前变老了五岁算不算?”

晚余破涕为笑,又比划道:“你别闹,好好说。”

徐清盏也笑起来:“他好像又长高了一些,比以前结实了,脸看着粗糙了些,不过没关系,养一养就好了。”

晚余在他的描述中,想象那人的样子,却发现自己根本想象不出来。

“你怎么样?”徐清盏问她。

晚余收回思绪,摇摇头,抱了抱自己:“我没事,就是有点冷。”

徐清盏摸了摸她的床铺:“明晚我让人给你送两床厚被子。”

“不行,被掌事姑姑看到我有新被子,我没法解释。”晚余拍着床上的干草,“你最多给我把干草多垫一些,别的都不要弄。”

“好。”徐清盏又问,“你在慎刑司有没有受伤?”

“没有。”晚余摇头,往自己身上比划着说,“他们打得很有技巧,只是把我的衣裳打破了,身上没事。”

“那就好。”徐清盏说,“你且先忍耐几天,我们会想办法让皇上放你出去的。”

晚余激动地抓住了他的手,以眼神询问他:“我还能出去吗?”

“能,一定能。”徐清盏反握住她的手,握得很用力,像是给她信心,又像是给自己信心。

晚余的情绪稳定了很多,心中重又燃起希望的火。

她打着手势问徐清盏:“你在掖庭有人吗?”

徐清盏说:“以前没有,因为没想到你会来这里,不过你放心,我很快就会安排上的。”

晚余试着和他商量:“你可不可以帮我救个人?”

“谁?”徐清盏漠然道,“除了你,我对别人的死活不感兴趣。”

“我知道,但这个不一样。”

晚余费了一番功夫,把紫苏的情况告诉徐清盏。

说紫苏就是心气高,人不坏,以前在乾清宫的时候,自己的日常生活都是紫苏和梅霜在照顾,自己念她的情,不忍心她就这样没了,拜托徐清盏叫人去瞧一眼,能救就救,不能救便不要勉强。

“好,我记下了。”徐清盏说,“如果梅霜说的是真的,你现在最应该担心的是你自己,赖三春是个有背景的人,轻易还不能弄死,你可得小心提防。”

晚余面露讶异之色。

一个掖庭的太监,能有什么背景?


晚余慌忙睁开眼睛,待看清自己的脸紧贴着祁让的大腿时,小脸瞬间涨得通红。

祁让明明是盘腿坐在炕上的,什么时候把腿放下来了?

他不会特地替她挡这一下的吧?

他有这么好心吗?

“还不起来?等朕扶你吗?”祁让动了下腿,语气冷冰冰很不耐烦。

晚余红着脸爬起来,那一闪而过的念头也有了答案。

他果然没这么好心。

“研墨。”祁让再次命令,随手翻开一本奏折看了起来。

晚余定了定神,挽起袖子,拿起朱砂墨锭,往砚台里倒了点水,研磨出红艳艳的墨汁。

她在乾清宫铺了五年的床,从来没伺候过笔墨,动作却十分熟练。

祁让的目光落在她因袖子挽起而裸露出的一截皓腕上,久久没法收回到奏折上来。

晚余研好了墨,不见他动笔,不由停下来抬头看他。

祁让心头一跳,意识到自己失态,清了清嗓子,不紧不慢道:“你在家经常写字?”

晚余点点头。

祁让又问:“你写字跟谁学的?”

晚余比划说跟阿娘学的。

祁让挑眉:“你阿娘一个外室,居然还懂笔墨?”

晚余回说只是略懂一点。

祁让来了兴趣,又问:“你阿娘还教了些什么?”

晚余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表示没有了。

其实她阿娘当年就是因为才学出众,容貌脱俗,才被父亲看上养在了外面。

阿娘生下她之后,父亲养外室的事情被大夫人发现,两人大闹了一场,父亲渐渐的就很少去看阿娘了。

阿娘日夜思念父亲,为了打发寂寞的时光,便将一身才学都教给了她。

但这些事她不想让祁让知道。

她的目标是出宫,而不是引起祁让的兴趣,自然是越平庸越好。

祁让静静看她,凤目幽暗如同深海。

想当初,安平侯江连海把她献给自己的时候,可是说过她深得其母真传,一身才学远在京中贵女之上。

她却说她阿娘除了写字什么也没有教她。

这本是无关紧要的事情,可她却连无关紧要的事情都要骗他。

真打量他是什么慈悲为怀的菩萨吗?

他怒上心头,挥手拂落了砚台。

“咣当”一声响,刚研好的朱砂墨汁洒了一地,点点滴滴如零落一地的红梅。

晚余一个激灵,又要屈膝下跪。

祁让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猛地用力将她拉进怀里,翻身压在了炕上。

晚余一点防备都没有,就被他压在了身下,鼻端闻到他专属的龙涎香气,惊惶的眼眸对上他愤怒与情欲交织的目光。

冷情帝王在这一刻化身为一头被激怒的兽,呼吸间都充斥着令人战栗的侵略性,仿佛下一刻就会将她拆吃入腹。

他向她俯身下来,凉薄的唇去掠夺她樱花般娇艳欲滴的唇。

晚余心慌如擂鼓,偏头躲过。

“躲什么,赖三春都可以,朕为什么不可以。”祁让字字诛心,刻薄至极,大手钳住她的下巴,不由分说地吻上去。

眼前闪过那对大红的喜烛,他心里压抑了许久的怒火终于爆发出来,疯了似的在女孩唇舌之间吮咬厮磨,疼得她发出难耐的呻吟。

晚余无法承受,羞愤之下,狠狠一口咬了回去,又借着挣扎的动作,用脚将炕桌踢到了地上。

“咣当!”

“哗啦!”

炕桌掉在地上,茶盏摔得粉碎,桌上的奏折散落一地。

门外,孙良言送完淑妃回来,正拉着胡尽忠在廊庑下问晚余的情况,就听到东暖阁乒乒乓乓一阵响,把两人都吓了一跳。

“肯定是这倔丫头又跟皇上拗着来了。”胡尽忠抚额道,“你说她怎么就这么倔,皇上已经给她天大的脸面了,换她个笑脸就这么难吗?”

“行了,闭嘴吧你!”孙良言打断他,“你守在这里,我进去瞧瞧。”

“我也去。”胡尽忠不肯放过这种凑热闹的机会,把小福子留在外面,自己屁颠屁颠跟在孙良言身后。

孙良言走到暖阁外,没敢贸然进去,先试探着朝里面叫了一声:“皇上。”

祁让舔着渗血的唇,望着身下可怜又无助的小羊羔,见她的嘴唇也和自己一样渗了血,眼中情欲退去,松开她坐了起来。

“既然这么喜欢跪,就给朕去墙角好好跪着,跪到天黑为止。”他指着墙角冷声命令。

晚余逃过一劫,抿着唇下了炕,顺从地走到墙角跪下。

跪下的瞬间,她的心也随之平静下来。

这才是祁让原本该有的态度。

对她来说,罚跪远比应付一头随时都会吃人的野兽要容易得多。

“皇上?”孙良言又在外面叫了一声。

“进来。”祁让整理了龙袍,端坐在炕上,又是一派清冷内敛的君王气度。

仿佛刚刚那个为非作歹的人不是他。

孙良言走进来,看到那一地的狼藉,以及跪在墙角发髻凌乱的女孩子,心里咯噔一下。

再看祁让,虽然装作若无其事,唇上的血色却出卖了他。

孙良言假装没看见,垂下眼帘,走上前跪地行礼:“皇上,奴才送完淑妃娘娘回来了。”

“嗯。”祁让嘴疼不想说话,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孙良言又道:“奴才听胡二总管说皇上让晚余姑娘做御前随侍女官,奴才想问问皇上这御前随侍女官都干些什么,回头好给晚余姑娘派差。”

祁让没好气地看了晚余一眼:“她除了气人,还能干什么?”

“……”

这话孙良言真不知道怎么接,回头看了胡尽忠一眼。

胡尽忠就装傻充愣,对晚余斥责道:“江晚余,你怎么回事,头一回伺候笔墨就闯这么大的祸,你瞧瞧,奏折都被你弄坏了,这可是杀头的死罪你知道吗?”

说罢又向祁让提议:“万岁爷,这丫头确实挺气人的,以奴才之见,应该立刻推出午门斩首。”

祁让蹙了蹙眉,幽幽道:“怎么,朕在你眼里就是个暴君吗?”

胡尽忠忙磕头:“万岁爷宅心仁厚,胸襟宽广,奴才就是觉得这丫头太气人,太不识抬举,奴才是替万岁爷生气,就算万岁爷慈悲,不砍她的脑袋,那也得杖责八十以儆效尤。”

话音未落,祁让一记眼刀子扫过来。

胡尽忠赶紧改口:“要不然,就罚她和奴才一样打更,叫她尝尝紫禁城四更天的冷风……”

“滚出去!”祁让一声怒斥。

胡尽忠转头看向晚余:“听见没有,皇上叫你滚出去。”

“朕是叫你滚!”祁让忍无可忍,“你再敢多说一个字,朕就让人拔了你的舌头。”


很快,江晚余没能走成的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似的传到了后宫每位妃嫔的耳朵里。

大家全都震惊不已,自发地聚到兰贵妃的翊坤宫商量对策。

晚余则被胡尽忠押回慎刑司,关进了一个单独的牢房。

牢房狭小逼仄,没有窗户,不点灯的时候,就像一个四四方方的棺材。

她抱膝坐在冰冷的地上,想到那个人可能还在宫门外等她,想到他们可能再也不会见面,一颗心仿佛被放在油锅里煎。

到了这个地步,只怕徐清盏那里也使不上什么劲了。

她也不希望徐清盏为了她,被祁让发现他们是旧相识的关系。

祁让本就多疑,最恨被人欺骗,一旦发现端倪,就算再倚仗徐清盏,也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他。

徐清盏为了她已经牺牲太多,她不想再连累他。

可是,徐清盏那样执拗的一个人,只要是他认定的路,绝没有回头的可能。

她想或不想,根本无济于事。

还有那个人,也是天下头一号的倔强,她真怕他们两个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

祁让到底是怎么想的,如果不想放她走,为什么不直说?

他是天子,一言九鼎,不想她出宫不是一句话的事吗?

可他偏不说,像戏弄老鼠的猫,冷眼看着她在他面前战战兢兢,惊慌失措,垂死挣扎,他却只当作是消遣的游戏。

他已经消遣了她五年,难道还不够吗,最后的最后,还要用一枚玉佩来断绝她的希望。

他知不知道,对于一只老鼠来说,宁愿被猫一口咬断喉咙,也好过那样漫长的没完没了的戏弄。

她恨那个冷血无情把她送进宫的父亲,恨那个自私自利把她推出来挡刀的嫡姐,甚至恨那个受尽屈辱还对父亲一往情深的阿娘。

可是,这所有的恨加起来,都不及此时此刻她对祁让的恨。

她真是恨毒了他,恨到有种想和他同归于尽的冲动。

如果她出不了宫,活着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牢门吱呀一声打开,胡尽忠人模狗样地走了进来。

“晚余姑娘,你想好了没有,你这单人牢房的待遇,可是咱家腆着老脸跟人求来的,说到底还不是心疼你,怕你身娇肉贵的受不得刑。

照我说,事情已然这样了,你就不要再犟了,皇上的心思我比谁都明白,他就是舍不得你走,你只要点个头,今儿个晚上就能成为龙床上的新宠,不比你在这不见天日的牢房里强千倍万倍?”

晚余听他这么说,更加确信玉佩的事就是他和祁让合伙做的局。

为了不让她走,他们可真是煞费苦心。

堂堂一国之君,对一个婢女使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也不怕损了他帝王的尊严。

胡尽忠见晚余没反应,又循循善诱:

“俗话说得好,识时务者为俊杰,晚余姑娘虽为女流,可咱们日常相处,我知道你心性和人品非一般人可比,否则乾清宫那么多宫女,皇上也不能独独对你上了心。

皇上不肯明说,也有他的原因,想当年害死他生母的容嫔,就是先皇的司寝女官,他一直对此事耿耿于怀,发誓绝不碰身边伺候的宫人。

可是,感情的事岂能收放自如,你说你这么一个大美人儿,成天在他眼皮子底下给他铺床叠被,他怎么可能不动心,他只是不想坏了自己的规矩,强忍着罢了。

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呢,就是想让你看清皇上的心,知道皇上对你的情意。

既然皇上碍于脸面不能主动挑明,这层窗户纸就得你来捅破。”

他伸出一根手指,比划了一个捅窗户纸的动作:“你呀,只要主动这么一丢丢,紫禁城的头号宠妃就是你了,我的好姑娘,你听懂了没有?”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想着就算是再迟钝的姑娘,这时候也该醒悟过来了吧?

知道自己被英明神武,天下至尊的皇帝这般惦记着,铁石心肠也要动摇了吧?

奈何晚余连正眼都没瞧他一眼,指着门口无声地说了一个字——

滚!

胡尽忠的谄笑僵在脸上,冲她竖起大拇指:“好丫头,你可真是好样的,咱家在紫禁城浮浮沉沉这些年,见过各式各样想爬龙床的女人,像你这么油盐不进,不识好歹的,还真是头一回遇上。

现如今,我好话歹话都说尽了,既然你不听我的劝,非要和皇上对着干,我也没那个本事保你,接下来,你就好好享受慎刑司伺候人的手段吧!”

他气哼哼地关上门离开,少顷,便有两个太监进来,将晚余拖去了刑讯室。

慎刑司的主管太监张有道翘着二郎腿坐在圈椅里,冷眼看着两人把晚余绑在脏兮兮的刑柱上。

刑柱上的血腥气熏得晚余直反胃,细嫩的手腕也被麻绳勒得生疼。

“说吧,皇上的玉佩你是怎么偷到手的?”张有道阴森森地开口。

晚余知道,无论她承认与否都逃不了这顿皮肉之苦。

因为祁让在乎的不是真相,他只想让她服软。

她熬了五年才熬到今天,怎么可能服软?

祁让要么将她活着放出去,要么就将她打死送出去,总之她绝不会顺他的意,承认自己爱慕与他。

她这辈子都不可能爱上那样一个冷血无情的人。

她的心上人,顶天立地,铁血柔肠,有着世间最磊落的胸襟,和最温暖的怀抱。

如果不能和他在一起,她宁愿去死!

张有道等了许久,见晚余始终对他爱答不理,不由冷笑一声:“你以为你不吭声就能躲得过去吗,我告诉你,进了咱们慎刑司,哑巴都得给咱们开口说话。”

他缓缓抬手,尖着嗓子道:“来呀,先来五十鞭子,给晚余姑娘松松筋骨。”

长长的条案上,各种叫上名的叫不上名的刑具一字排开,其中一个太监走上前来,从中挑出一根不知染了多少人血的皮鞭,扬手甩了一个鞭花,阴阴道,“姑娘,得罪了。”

慎刑司对于紫禁城的宫人来说,就是阳间的阎罗殿,晚余说不害怕是假的。

皮鞭带着呼啸的风声向她招呼过来,她吓得双眼紧闭。


奉旨打更的胡尽忠刚被小福子叫过来,正贴在门缝上听里面的动静,门突然打开,叫他措手不及,一跟头栽进了祁让怀里。

祁让正上火,突然被一个太监投怀送抱,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拎着他的脖领将他甩了出去:“狗东西,你在做什么?”

胡尽忠摔出老远,打更的梆子铜锣掉在地上咣当响,吓得他顾不上喊疼,爬起来跪在地上直磕头。

孙良言想笑不敢笑,迎上前问道:“皇上怎么起来了?”

祁让压着火气睨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往外走。

孙良言大喜,连忙叫小福子去拿皇上的斗篷,又对胡尽忠说:“胡二总管,别磕了,快跟上吧!”

“孙大总管,您可害死我了!”胡尽忠疼得龇牙咧嘴,不敢怠慢,爬起来一瘸一拐地去追祁让。

孙良言胸中郁闷一扫而空,往暗处一招手,早就准备好的护卫无声无息地跟了上去。

……

晚余今晚没闩门窗,点上大红的喜烛,铺好大红的锦被,坐在床上静静地等待着即将到来的猎杀时刻。

她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成功。

她就像个赌徒,用自己的命,赌另一个人的命。

不知过了多久,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人影探头进来,压抑着兴奋叫她:“小乖乖,公公来疼你了。”

晚余坐着没动,却瞬间绷紧了全部的神经。

赖三春关上门,迫不及待地向她走来,边走边道:“你别说,这红烛一点,鸳鸯被一铺,还真有点洞房花烛夜的意思。”

晚余仍旧坐在床上,没有吭声。

赖三春走到她面前,伸手就去搂她。

晚余一把将他推开,羞涩地指了指床,又指了指他的衣裳,示意他先脱衣上床。

赖三春被她羞答答的模样撩拨得浑身都像着了火似的,三两下就把自己脱得只剩一条亵裤,急不可耐地掀开被子往床上钻:“小乖乖,你也快进来吧!”

晚余对他笑了笑,没急着解衣裳,抬手抽掉了挽发的铜簪子。

一头青丝如瀑布滑落,赖三春忍不住吞了下口水,催促道:“快脱,快脱……”

晚余突然弯下腰,一只手蒙在了他眼睛上。

赖三春一愣,继而笑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害羞什么,要不然公公亲自帮你……”

那“脱”字还没说出口,一根尖利的东西就刺穿了他的咽喉。

“啊……”他发出一声闷闷的惨叫,扒开蒙住他眼睛的手,正对上晚余充满仇恨的双眼。

他张口想骂人,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咯咯的声响。

他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栽在一个贱奴手里,他知道自己大概是活不成了,但他死也要先弄死这个贱人。

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晚余先他一步拔出簪子,拉起被子将他蒙住,死命地压在上面,手里的簪子一下一下隔着被子往他头上脸上扎下去。

也不知扎了多少下,起初赖三春还嘶吼着拼命挣扎,慢慢的,声音小了,挣扎的力道也小了。

再后来,就什么动静也没有了。

晚余又接连捅了十几下,直到累到无力,才停下来,颤抖着手揭开被子。

被子下面是一张被捅成马蜂窝的脸。

赖三春的眼睛,鼻子,嘴巴,额头,脖子,全都被捅得血肉模糊,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晚余浑身抖得像筛糠,哆哆嗦嗦地把被子团成一团扔在一旁,脱掉自己的外衣扔在地上,把里衣撕破,露出半个香肩在外面,然后坐在那里等待。

很快,门外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灯笼火把照得外面亮如白昼。

晚余向外看了一眼,抹了一把血在脸上,又拿起簪子对着赖三春的脸扎下去。

“嘭”的一声巨响,房门被踹开,祁让大步闯了进来。

孙良言,胡尽忠和小福子提着灯笼跟在后面,灯光充满整间屋子,也照亮了床上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画面。

祁让倒吸一口冷气,瞪大眼睛看着床上那个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女人,看着她像个杀人狂魔一样,握着个什么东西一下一下往那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上扎。

那尸体只穿了一条亵裤,白花花的一堆肉,像一头刚被宰杀的肥猪,脸已经被扎烂,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行凶的女人似乎已经吓傻了,根本没察觉他的到来,仍然当着他的面,一下一下重复着杀人的动作,脸上,身上,全都是血,裸露在外的肩膀白如凝脂,血溅在上面,越发的触目惊心。

跟在后面的三个人也吓傻了。

都是见过不少死人的人,这样的杀人现场,他们还是头一回见。

“皇上……”孙良言叫了一声要上前。

祁让摆手制止了他,自己走到床前,在晚余又一次举起手的时候,抓住了她被鲜血染红的手腕。

“啊啊啊……”晚余身子一震,嘴里发出粗哑的嘶吼,拼命挣扎着将手里的簪子向他捅过去。

祁让手上加重力道,钳住她的手腕让她动弹不得:“看清楚了,是朕,你要连朕一起捅死吗?”


晚余仿佛从噩梦中惊醒,猛地向他看过去。

四目相对,片刻后,晚余眨眨眼,眼泪夺眶而出,混合着脸上的血迹向下滑落。

祁让冷漠的目光追着那颗泪,在那颗泪即将渗进女孩子颤抖的嘴角时,伸出一根白皙修长的手指截住,指腹向外抹开。

似乎不想让这么脏的血,污了那樱花一样的唇。

他开口,声音还是寒凉如冰:“现在,朕再问你一遍,你要不要跟朕回去?”

晚余痴痴看着他,不吭声,只默默流泪。

祁让的心就像是铁做的,仍然不为所动,又问了一遍:“你要不要跟朕回去?”

晚余还是不吭声。

祁让转身就走。

迈步的瞬间,袖子被人扯住。

祁让回头,就看到女孩子染血的手死死攥住他的袖子,全身都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这可是你自己选的。”祁让眼底的寒凉退去,解下自己的斗篷将她整个罩住,打横抱起向外走去。

“皇上,赖三春怎么办?”孙良言问。

“剁碎了,喂狗!”祁让丢下一句话,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孙良言和胡尽忠对视一眼。

胡尽忠惊魂未定地摊了摊手。

床前地上散落着一堆衣服,还有一块黄澄澄的牌子掉在旁边。

孙良言走过去,弯腰捡起了那块牌子。

他认出来,这是皇上私下里赐给赖三春的免死金牌,赖三春每天当命根子似的随身携带。

而今,这个仗着免死金牌作威作福的人,却被人捅成了马蜂窝。

“胡二总管,你回去听候皇上差遣,这里交给我吧!”孙良言对胡尽忠说道。

胡尽忠巴不得这样,连句客气话都没有,立刻就追着祁让跑了出去。

小福子刚回魂似的问孙良言:“师父,这里血滋糊拉的,您干嘛不让胡公公留下来善后,咱们回去伺候皇上多好。”

“你懂什么。”孙良言摆手道,“赶紧叫人把这孙子抬出去,按照皇上的旨意,剁碎了喂狗。”

“真剁呀?”小福子瞪大眼睛。

“废话,这是皇命,当然要剁。”

孙良言心说,虽然皇上现在很愤怒,可赖三春毕竟对圣母皇太后有救命之恩,万一皇上事后追究起来就麻烦了。

不如趁着皇上这会子顾不上,先毁尸灭迹再说,反正这命令是皇上自己下的,他总不能回过头来追究自己。

要说晚余姑娘真是个狠人,平时瞧着柔柔弱弱的,谁都能欺负她,没想到关键时候这么下得去手。

难怪人家说兔子急了也咬人,可不是吗,老实人被逼到绝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现在,皇上把人抱走了,应该不会再让她回来了吧?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通的,竟然主动请自己帮助她回到皇上身边。

难道她真的死了心,不想再出宫了吗?

……

祁让抱着晚余一路疾行出了掖庭,侍卫们打着灯笼火把跟在他身后,狭长的宫道上空旷寂静,只有踏踏的脚步声在夜风里回荡。

掖庭到乾清宫很有一段距离,胡尽忠唯恐累坏了皇帝,追上来问:“万岁爷,您累不累,要不要奴才替您抱一会儿?”

祁让偏头扫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

胡尽忠却吓得缩起脖子,抬手给了自己一嘴巴。

他可真是昏了头,竟敢质疑皇上的体力,还想抱皇上心尖上的人。

虽然他是个太监,到底也是男人,晚余姑娘刚被另一个太监害成这样,皇上这会子肯定看见太监就来气,恨不得再杀几个太监给晚余姑娘出气。

难怪孙良言主动留在掖庭善后,让他跟着皇上回来。

这老狐狸,真是太狡猾了,亏得自己还以为捡了个大便宜。

他再不敢吭声,哈着腰跟在祁让后面回了乾清宫。

祁让把人抱进寝殿,径直就往龙床去。

胡尽忠壮着胆子叫住了他:“皇上,晚余姑娘身上有血,就这样睡在龙床上怕是不好,不如先让她在偏殿清洗过后再说。”

祁让略一犹豫,接受了他的提议,又把人抱去了偏殿。

晚余一路上都无声无息的,放在床上之后,还是无声无息。

祁让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拿开斗篷,见她脸色发白,双目紧闭,心里咯噔一下。

“晚余?”他叫了一声。

晚余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没有给他任何回应。

“江晚余?”他又叫了一声,伸手拍了拍她的脸。

晚余还是没有反应。

祁让慌了神,手指去探她的鼻息,感觉到她鼻端尚有微弱的气息,连忙叫胡尽忠去传太医。

胡尽忠跑出去,先吩咐人去太医院,又吩咐人烧热水,准备干净衣服,再准备些容易克化的宵夜备着。

乾清宫的灯火重新点起来,上上下下忙成一团。

太医很快过来,给晚余诊了脉,说她身体无碍,可能是惊吓过度引发的昏厥,扎几针就好了。

祁让就坐在那里看着太医扎针。

几针下去,晚余果然睁开了眼睛。

她根本没有昏厥,只是不想面对祁让,可太医的针扎下去,她不醒也得醒。

胡尽忠欢喜道:“好了好了,终于醒了,奴才就说晚余姑娘福大命大,吉人自有天相。”

祁让自己也松了口气,却嫌弃地瞪了胡尽忠一眼:“你什么时候说的?”

胡尽忠噎了一下,讪讪道:“奴才,奴才在心里说的。”

祁让懒得理他,在晚余失神的目光扫过来时,起身冷冷道:“叫人给她清洗干净,别弄脏了朕的地方。”

说罢转身拂袖而去。

胡尽忠领着太医跟出去,不大一会儿,几个小太监抬了两大桶热水进来,雪盈捧着洗漱用的东西跟在后面。

晚余看到雪盈,眼里有了些许神采,打着手势问她的病好了没有。

雪盈走到床前,看着她支离破碎的模样,心疼道:“你自己都这样了,还来操心我,这才几天功夫,你怎么把自己弄得这样狼狈?”

晚余想起出宫那日和她道别,两人约好了明年这个时候在宫外相见,不禁悲从中来,满腹心酸都化作眼泪流出来。

雪盈也忍不住流泪:“我以为你终于熬出头了,怎么临了临了又出了那样的变故呢,那玉佩到底怎么回事,我打死也不相信是你拿的。”

晚余的委屈无法言说,流着泪摇头,叫她别再问了。

“好,我不问了,不问了,我先给你洗澡,别的以后再说。”

雪盈擦掉眼泪,扶她下床,坐进浴桶里。

晚余冰冷的身体被热水包围,闭上眼睛发出一声叹息。

她出了掖庭,却又回到了乾清宫。

她不知是该庆幸自己死里逃生,还是该悲哀自己重回牢笼。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步棋走得究竟是对是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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